中资银行“森林风险”信贷跃升、背离国家气候和绿色金融目标

中资银行跃升为“森林风险”行业的全球主要债权人

在全球加速应对森林砍伐和气候变化的背景下，中资银行在高“森林风险”行业中的角色正变得愈发重要，甚至令人担忧。根据全球见证（Global Witness）对2024年最新数据的分析，2018年至2024年间，中资银行已跃升为全球“森林风险”企业的最大债权人之一，其信贷总额位居全球第三，仅次于巴西和印尼银行的信贷总额。

相比四年前中资银行在同类信贷排名中位列第五，如今信贷支持总额的显著增长，标志着中资银行对涉及牛肉、棕榈油和大豆等供应链企业的支持已达到前所未有的规模。而这些商品供应链正是热带森林砍伐的主要驱动因素。

这项分析基于“森林与金融”联盟（Forest & Finance）于2024年9月发布的新数据，由荷兰研究机构 Profundo 编制。该数据库追踪300多家农业商品企业的全球金融流向，尤其关注其中涉及森林生态破坏的高风险项目。

巴西和印尼是上述供应链产品的主要生产国，如我们仅聚焦国际金融流动，中资银行的信贷已经超越了欧盟、美国等国银行的支持。

中资银行对环境与社会高风险企业的持续资金支持，与国家在绿色发展、气候承诺以及“一带一路”绿色化方向上的政策目标背道而驰。

2022年，中国银保监会发布《绿色金融指引》，明确要求银行和保险公司识别、监控、预防并控制环境、社会和治理（ESG）风险。其中第20条指出，应“严格限制”向存在重大环境和社会违规风险的客户提供信贷，第25条则要求加强对“一带一路”海外项目的ESG风险管理。

然而，当前中资银行普遍缺乏在“森林风险”领域的健全政策与尽职调查机制，使其信贷资金可能持续流向破坏性强、缺乏透明度的企业。这一现实不仅削弱了中国在国际气候治理中的形象，也可能抵消国家在绿色转型方面的努力。

中资银行“森林风险”信贷及主要受益者

根据数据，2018年至2024年间，中资银行向“森林风险”企业提供了总计230亿美元的信贷支持。

这七年间的信贷总额高于2014年至2020年间的180亿美元，显示出中资银行未能调整其信贷、以减轻对全球森林造成破坏的企业的支持。

根据数据，有少数几家关键的中资银行是“森林风险”信贷的主要债权人——2018年至2024年间，中信银行、中国工商银行和中国银行位列前三。

在这些中资银行提供的信贷中，中化集团和皇家金鹰集团（RGE）是两大“森林风险”资金的主要债务人，尽管RGE及其子公司多次被指控涉及森林砍伐行为。

中国的大型农业贸易企业中粮集团（COFCO）是第三大债务人。尽管该公司多次承诺解决森林砍伐问题，但在2024年仍被指控从巴西非法租赁的原住民土地采购大豆。就在前一年，另一份调查曾质疑中粮是否充分确保其大豆和棕榈油供应链真正实现“无砍伐”。对此，中粮回应称其并未违反自身承诺，并坚称采取了多项措施来监控和执行其供应链标准。中粮表示，与森林砍伐相关的农户是其间接供应商，并称其“正在努力提高对间接采购的可追溯性，这将使我们能够加强对该部分供应链的控制和风险监控”。

2024年的一个值得注意的数据是，中资银行对全球制造业集团RGE的信贷支持出现激增，尽管2024年的数据仅涵盖了1月至7月之间达成的交易。

多年来，RGE庞大的“影子公司”网络在其棕榈油及纸浆和造纸供应链中，因涉嫌森林砍伐而面临多项指控。RGE否认存在任何不当行为：在回应雨林行动网络（RAN）于2024年7月发布的一份报告时，RGE声称，是“当地社区”而非其子公司清理了棕榈油供应链中的森林——尽管据称并未提供任何证据来支持这一结论。

RGE还否认其在纸浆和造纸供应链中与造成森林砍伐的企业存在关联，最近一次是在回应Gecko项目和彭博社于2024年10月发布的调查时作出的。

过去两年中，RGE获得了一系列由银行联合支持的可持续发展挂钩信贷，其中包括上海浦东发展银行和交通银行（香港）有限公司等中国的银行。这些“可持续”信贷允许RGE在达成预设的环境和社会目标的前提下，以更优惠的条件获得融资。例如，2024年向RGE旗下子公司Asian Agri和Apical这两家“可持续”棕榈油生产商提供的10亿美元信贷，其条件就与公司是否履行“反森林砍伐”承诺以及独立供应商的可追溯性验证指标挂钩。

然而，雨林行动网络在上述报告中对这些“可持续”交易的可信度提出了质疑。

中资银行亟需明确公司政策阻断“森林风险”信贷

中资银行在“森林风险”行业中的影响力日益增强，令人尤为担忧的是，相较于其他国家的银行，其在防范森林砍伐方面持续缺乏有力政策。

这种政策缺失引发了外界广泛关注：作为全球“森林风险”农业企业的主要债权人之一，中国的银行是否进行尽职调查，以及如何确保其资金不会间接推动森林砍伐，正成为亟待回应的问题。

评估银行在森林砍伐问题上政策强度的一种方法，是参考由Global Canopy发布的“森林500强”排行榜。该排行榜对金融机构是否公开承诺打击森林砍伐及相关人权侵害的情况进行评估，考量因素包括其政策是否涵盖所有相关商品，以及其对目标落实的透明度。

在“森林500”数据库评估的六家主要中国信贷机构中，有四家（包括中信银行、中国银行和中国工商银行）在政策评分中得分为零。仅有两家中国的银行得分高于零：中国建设银行得分为3分，农业银行得分为4分。

在对与森林砍伐相关的人权侵害的应对方面，所有被评估的中国的银行中，除了农业银行得1分外，其余全部得分为零。

相比之下，“森林500”排行榜中得分最高的金融机构是施罗德投资公司（Schroders），总得分为58.5分。该公司已制定相关政策，并承诺在2025年前从其投资组合中全面剔除由“森林风险”商品驱动的森林砍伐行为。

根据“森林500”的标准，一项强有力的森林砍伐政策应包含清晰、具有时间限制的承诺，消除其融资中与森林砍伐及相关人权侵害的关联。该承诺和政策应适用于所有高风险商品及所有金融服务，并包括使用尽职调查、监控与公开报告等机制确保政策的执行。

全球见证曾联系中国银行、中国工商银行和中信银行，就本报告的发现（包括其信贷活动及明显缺乏森林砍伐相关政策）征求评论，但三家银行均未作出回应。

“森林风险”信贷与中国的绿色发展目标背道而驰

中国的银行及其监管机构必须认真对待其“森林风险”信贷组合——我们的分析显示，中资银行对“森林风险”企业不断增加的金融支持，明显背离了其国家气候承诺和绿色金融政策方向。

这类资金流动的持续增加，再加上缺乏防止这些资金流向造成森林砍伐企业的国家性监管规定，似乎与中国在国际舞台上作出的承诺形成了反差——例如，中国在第26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26）上签署了《格拉斯哥领导人宣言》，与140多个国家一道承诺将金融流动重新导向支持森林保护。

更关键的是，持续支持那些具有环境与社会危害记录的企业，也与中国的国家政策背道而驰，尤其是那些旨在引导和利用金融力量支持绿色低碳转型的政策。

例如，2022年发布的一项重大总体政策《绿色金融指引》为银行和保险公司提出了明确的预期，要求其识别、监控、预防和控制环境、社会和治理（ESG）风险。

该指引明确规定，银行应“严格限制”向面临重大环境和社会违规及风险的客户提供信贷（第20条），并应加强对“一带一路”海外项目在信贷与投资中的ESG风险管理（第25条）。

近年来，中国一直在努力实现经济脱碳化，并在地球生态边界内实现发展平衡。事实上，随着中国在清洁能源领域不断探索新机遇，全球也越来越期望其在气候与自然行动中发挥领导作用。

在“一带一路”倡议十周年之际，中国也推出了一系列政策，旨在绿色化或降低海外投资的环境与社会风险。

尽管中国是全球最大的“森林风险”商品市场之一，如大豆、牛肉和棕榈油，但目前仍缺乏禁止进口与森林砍伐相关商品的国家政策。

不过，中国已与一些关键森林国家伙伴达成了重要的双边承诺。例如，2023年4月，中国与巴西承诺合作消除森林砍伐与非法采伐，并加强执法，防止非法进出口。

一些中国大型食品企业和贸易商正在试行“零砍伐”大豆的贸易，同时也在推进将出口到中国的巴西牛肉供应链的可追溯性。

全球见证的分析表明，中国的银行及其监管机构完全有能力采取更多措施，扭转因资助与森林砍伐有关的企业所造成的环境与社会危害，这些危害正在破坏中国在国际气候与生态目标上的承诺。

全球见证呼吁：

• 中国的银行监管机构应强化绿色金融政策，明确要求银行停止向与森林砍伐供应链相关的企业提供金融支持。
• 中国的银行监管机构应加强监管，确保银行贯彻2022年发布的《绿色金融指引》，建立尽职调查流程，以识别、监控并剔除与森林砍伐有关的客户；
• 中国的银行应制定并执行明确的“零砍伐”与相应的保护森林社区权益的政策；
• 中国的银行应建立公开沟通渠道，以快速接收并回应国际社会关于森林砍伐的信息。

方法论

全球见证的分析基于“森林与金融”联盟的数据。该数据由研究机构Profundo制作，以识别与300多个公司集团相关的金融交易。这些公司涉及牛肉、棕榈油、纸浆和造纸、橡胶、大豆及木材等供应链上游环节，主要分布在东南亚、中西非及南美洲。这些行业被统称为“热带森林风险行业”，因为它们是导致热带森林砍伐的主要驱动因素。

Profundo指出，这些被选定的“森林风险企业”是“意在代表对热带森林影响最大的企业样本……入选因素包括企业规模及其运营土地面积、获取其融资信息的可行性，以及其运营已知对热带森林造成的负面影响”。

Profundo的数据来源包括彭博（Bloomberg）、Refinitiv、Orbis 以及公司年报等。

该数据集涵盖六种资产类别和交易形式，分为两大类：投资类（截至2024年，包括债券持有和股份持有），以及信贷类（2010–2024年，包括循环信贷安排、贷款发行、债券发行和股票发行）。

Profundo为每家公司应用了“行业分配系数”，以估算在特定融资总额中，多大比例可能用于支持“森林风险”商品的生产或贸易。

这意味着，例如中国的某家金融机构向一家全球企业在美国的分支提供的融资，将被相应“打折”处理。换句话说，数据集中呈现的所有融资额，均为Profundo估算的、用于发生森林砍伐风险的地区和行业的资金份额。

关于Profundo的详细方法说明，可点击报告中所附链接查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