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中粮融资的银行应关注其毁林足迹

中粮的毁林足迹

中国粮油食品集团公司（简称中粮）作为中国最大的农产品加工和贸易企业，和全球最大的农业综合贸易商之一，面临现实的毁林风险：生产中粮所交易大宗商品，例如大豆和棕榈油，是破坏世界上最具生物多样性的森林的主因之一。

在去年的全球气候峰会上，中粮曾承诺到2025年在其大豆、牛肉和棕榈油供应链中消除毁林行为。然而，在2023年6月发布的一篇深度调查报道警示，中粮的大豆和棕榈油供应链仍然涉及毁林。这篇由由巴西记者组织（Repórter Brasil）和普利策中心（Pulitzer Center）的雨林调查网络（Rainforest Investigations Network）联合发布的深度调查以多个案例指出，中粮采购了产自巴西和印度尼西亚毁农场的大豆和棕榈油。 

中粮对其在上述巴西案例涉及毁林的指控提出异议，并称对印度尼西亚有关农场的非法毁林情况不知情。中粮的回复还多次提到了涉及毁林的农场是其间接供应商，而其正在加强对间接供应商的追溯。

巴西记者组织的报道肯定了中粮所作出的承诺、以及其已经做出的努力——中粮就大豆和棕榈油采购有一系列适用于直接和间接供应商的政策——然而，该报道的案例显示，中粮在实际采购中仍缺乏对供应链和供应商的有效排查，其中包括对间接供应商的监管、以及对不合规供应商的排查，这使得中粮的供应链仍然存在毁林商品。

巴西记者组织的报道并非中粮涉及毁林的第一份警示，我们在附录中整理了巴西记者组织的调查报告具体内容、其他有关信息以及中粮的相关回复。

这与中国银行业有何关系？

全球见证根据中粮公开信息的分析显示，从2019年到2022年，中粮旗下的国际贸易子公司中粮国际总共获得了46亿美元的所谓“可持续指标关联贷款”(Sustainability-linked loans)。

对中国的几家主要商业银行来说，作为这些贷款的联合贷款方，上述报道提醒其关注一个主要疑问：作为获得了全球银行几十亿绿色融资助力其实现有关可持续承诺的世界级公司，中粮是否为实现其承诺做出了足够努力？

中粮获得的“可持续指标关联贷款”可以简单理解为一种“绿色贷款”。这些贷款不仅暗示了中粮的绿色资质，还允许中粮在达到预先设定的指标时支付更少的利息。在其2021年发布的报告中，中粮称其达到了首笔“可持续指标关联贷款”（这是当时大宗商品贸易商获得的最大一笔贷款）设定的所有指标，从而只需要支付更低的利息。

这些绿色贷款具体指标因被视为“机密”而没有被公布。但根据中粮国际的报告和媒体报道，这些指标应该与提高中粮农产品供应链的可追溯性和更好地排查供应商有关，特别与巴西大豆采购有关。换句话说，这些“绿色贷款”旨在帮助中粮有效应对毁林。

由此，为中粮提供绿色贷款的相关银行有理由关注巴西记者组织最近的报道和之前有关信息，并督促中粮采取足够措施以确保其大豆和棕榈油供应链确实不存在毁林行为。

中国的银行和投资机构是中粮在全球范围内最大的融资方，因此中粮的毁林足迹值得在中国银行业引起更广泛的关注。全球见证基于森林与金融（Forests and Finance）数据库的分析发现[1]，自《巴黎协定》签署后的2016年1月到2022年9月，全球的银行和投资机构至少向中粮提供了314亿美元的资金。其中该公司在此期间所获融资总额的73%以上来自于中国的银行和投资机构。

银行监管如何助力实现零毁林？

上述分析显示，中粮作为中国农粮领域的领头企业仍与实现其零毁林的承诺存在差距。一定程度上，这让人不得不担忧有更多中国企业的供应链涉及毁林。

在2021年，中国同全球一百余个国家庄严承诺——承诺一起就在2030年前停止和扭转毁林做出努力。实现这一目标不仅需要全球的合作，更需要各行业的努力。其中，中国的银行业的作用也举足轻重。

中国的银行监管者深知银行业在绿色转型中的重要作用。近年来，中国在国内外推行和倡导绿色金融，以强化金融机构对环境风险的认知，以引导环境友好型的投资和抑制污染型的投资。

然而在毁林议题上，中国的银行业似乎仍然存在盲点：全球见证2021年的分析指出，有明显的警示迹象表明，中国的融资机构目前缺乏足够的保障措施来辨别和应对与全球毁林相关的风险。同时，中粮的上述案例也显示，仅仅依靠绿色金融来激励企业做出改变是不够的，中国和全球金融监管者需要考虑出台强制性规则，确保金融机构不会为破坏森林的商业活动融资。

全球见证呼吁中国的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监管者必须确保中国的法律和主要绿色金融政策能够适用、有效应对全球毁林问题。中国银行监管机构可以考虑在目前有关要求（例如要求银行报告向生产和交易经认证农产品的企业提供了多少额度的绿色贷款）的基础之上，还要求银行进行尽职调查，以减少和停止向牵涉全球毁林问题的企业提供贷款。我们建议监管机构可以明确要求将毁林议题纳入银行业环境、社会和治理风险尽职调查的主要考量，有效落实《银行业保险业绿色金融指引》。

更长期来看，中国的立法机构也可以考虑在修订中的《商业银行法》更进一步明确银行的环境社会责任。如果法律要求银行业需为其投融资带来的环境、社会和治理的负面影响负责，能督促其主动进行非财务风险（例如环境社会和治理风险）的尽职调查，真正有助于中国实现气候和生态目标。

随着全球平均气温上升幅度逐步接近1.5°C的上限，中国乃至全球金融业必须采取紧急行动，减少其对森林的影响。

附录

大豆：中粮与毁林者的关联

巴西是大豆这一备受追捧的大宗商品的全球最大生产国，而中粮的国际贸易子公司——中粮国际是巴西大豆的主要出口商之一。根据数据平台Trase的数据，2020年，中粮国际是巴西第五大大豆出口商，从巴西出口了570万吨大豆。这些大豆大部分产自森林地带受到威胁的巴西塞拉多（Cerrado）和亚马逊（Amazon）地区。

巴西记者组织重点调查了巴西的一个大豆生产大州——马托格罗索州（Mato Grosso），据报道，2008年到2019年期间，该州大豆农场的扩张大多是非法的，取代了超过50万公顷（接近上海的面积）的自然植被。巴西记者组织发现，中粮有15家供应商因近期违反州或联邦法规而被监管者罚款或授予禁令——该禁令禁止曾非法皆伐森林的农场在该地域从事大豆种植。在这15家供应商中，至少有5家（可能多达11家）在中粮与其开展业务期间处于被禁令状态。

此次调查对其中两家有毁林历史的供应商进行了更深入的调查。在塞拉多，巴西记者组织发现，中粮从一家因非法毁林而被授予了禁令的供应商处采购大豆——有关禁令是在农场边界以外皆伐清除森林的行为所致。而且，该供应商在向中粮销售大豆期间，仍在禁令区内种植大豆，这违反了中粮对供应商的要求。

在亚马逊地区，巴西记者组织发现，中粮是一家大豆农场主的重要客户，该农场主的经营违反了《亚马逊大豆交易暂停协议》 (简称大豆协议，soy Moratorium)——这是大豆贸易商之间的一项协议，禁止他们采购在亚马逊毁林区种植的大豆。这位农场主坦言，由于大豆该协议，他的作物遭到了其他客户的拒绝。然而，作为大豆协议签署方之一的中粮却一直从这家农场采购。这似乎明显违反了中粮自身要求供应商遵守大豆协议的政策。

中粮坚持认为，这两起事件都无法说明其违反了承诺，因为中粮采购的大豆是产自农场另外的区域，与监管者划定的禁令区或者大豆协议涵盖的区域是分开登记的。

但记者指出，所谓另外的区域实际上地理上相连的——大豆有可能被存放在一起，比如，在以上两家农场中的一家，不同种植区是共用一个谷仓的。当被问及他们采取了哪些措施来监督和确保供应商合规时，中粮表示，他们采取了许多措施来监督和执行其供应链标准，但同时指出，这两家农场主都是间接供应商，他们“正在努力提高间接采购的可追溯性，这将会让我们加强对这部分供应链的控制和风险监控”。

此前也有其他组织对中粮的大豆供应链表示过担忧。非政府环保组织“强大地球”（Mighty Earth）称，自2017年10月以来，与中粮有关联的供应商在巴西清除了21498公顷森林，并称其中大部分“可能是非法的”，因为这些行为可能发生在法定保留地和保护区。中粮否认从“强大地球”指出的一些农场采购过大豆，并补充道，该组织的分析并没有最终确定种植大豆的具体农场。2021年5月，新闻调查局（Bureau of Investigative Journalism,TBIJ）报道称，中粮可能与亚马逊地区一位“因破坏大片雨林多次遭到罚款和制裁”的农场主存在供应链联系。中粮却表示，经审计已确认其所有供应商均符合大豆协议的要求。

棕榈油：中粮与毁林者的关联

由于中粮自己不生产棕榈油，因此能确保这些棕榈油不涉及毁林或侵犯人权问题的唯一方法是对其供应商进行监督，排除那些存在环境和社会风险的供应商。中粮国际在其供应商行为准则中要求供应商避免毁林。但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该公司在审查供应商方面做得并不够。

巴西记者组织报道称，2022年，中粮收购了在拉瓦辛基尔野生动物保护区内（Rawa Singkil Wildlife Reserve）非法种植的棕榈油果，该保护区位于印度尼西亚南亚齐省（South Ache），被称为“世界红毛猩猩之乡”。向中粮国际供应棕榈油的榨油厂早在三年前就已被曝光从该保护区采购非法棕榈油，并因此被列入联合利华（Unilever）的供应商黑名单。但根据2021年公布的最新供应商名单，这家榨油厂仍然是中粮国际的供应商。巴西记者组织还发现，有10家曾被联合利华暂停或禁止的榨油厂仍在中粮最近列出的供应商名单中，另外至少还有3家榨油厂涉及非法毁林或掠夺土地的指控。

中粮表示，对野生动物保护区内发生的这两次非法毁林事件并不知情，因为这家榨油厂只是其间接供应商，是其近1000家供应商中的一家。他们表示，正因为如此，其没有“正当理由”与从这家榨油厂采购的中粮直接供应商接洽。

巴西记者组织的调查结果与全球见证此前的调查结果是相符的。我们2021年的分析显示，因不遵守采购政策而被棕榈油巨头联合利华暂停的77家加工厂在2019年仍被中粮列为供应商。这是根据联合利华（2020年9月）和中粮（2019年）当时披露的最新消息得出的。令人担忧的是，中粮没有将早在2010年就开始违反联合利华采购政策的供应商排除在外，因此可能涉嫌毁林。

[1] 森林和金融数据库所记录的中粮在某一时间段从全球金融机构获得的总融资额314亿美元并非估计，而其从某家金融机构获得的融资可能是估计，具体原因如下：数据库所记录的中粮获得的融资有三大类，一类是债券和股票持有，具体每家金融机构的融资数额以及总额均为公开信息，非估计值。另外两类包括贷款（包括企业贷款和循环信贷额度 ）和承销（仅债券发行承销），其总额非估计值，但具体每家金融机构的贡献额有可能是估计。这是由于有时候是多家金融机构联合这两类融资给中粮。在这类情况下，若某家金融机构的具体份额是公开信息，该数据库会如实记录；否则则需要估计。估计某金融机构的某一贷款或者承销的具体份额，数据库会先以交易费或者账面比例等信息来倒推。具体计算方式请见：https://forestsandfinance.org/wp-content/uploads/2020/08/Forests-Finance-financial-research-methodology-01Sep2020.pdf。 另外，因中粮的业务范围比森林与金融数据库所关注的商品范围更为广泛，有可能其实际获得的融资比该数据库记录的要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