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林 “红利” ：全球各大银行如何从破坏雨林和危害社会的行为中获利

谁在从破坏这些对气候至关重要的生态系统中获利？从中又获利了多少？全球见证2019年的一份报告发现，超过300家银行和投资机构在六年时间里为世界上毁林最严重的6家企业提供了440亿美元的支持。现在，我们最新的调查又更进一步，揭露了欧盟、英国、美国和中国的银行从涉及毁林的交易中捞到了多少钱。

金融是农业综合企业在世界各地不断扩大对森林的破坏所倚仗的关键因素。没有这种支持，他们就无法购买大片土地和机器来养牛或种植作物。贸易商也无法买卖这些产品或将它们运往海外。尽管许多银行都在努力提升自己的绿色资质，但他们的承诺只能通过看他们选择把钱放在哪里来进行真正的评判。

主要内容总结

•  世界各地的雨林破坏加剧了全球气候变化，并让保护和依赖雨林的社区付出了毁灭性代价。金融机构对农业综合企业的支持为这种破坏提供了资金，并从中获利。

• 全球见证（Global Witness）的一项调查发现，自《巴黎气候协定》签订以来，欧盟、英国、美国、中国的银行和资产管理公司已向被控破坏巴西、东南亚、非洲热带森林的企业投入了1570亿美元。

• 据全球见证估计，这些金融机构通过向毁林风险最高的农业综合集团（主要是大豆、牛肉、棕榈油和浆纸行业的企业）提供融资，净赚了17.4亿美元的利息、股息和费用。

• 随着政府、股东和公众开始认识到，通过破坏环境和危害社会赚取的利润是非法的，这些巨额资金可能会成为银行的负债。目前已有一列银行返还从问题交易中获取的利润的案例。

• 汇丰银行（HSBC）、德意志银行（Deutsche Bank）、摩根大通（JPMorgan）、法国巴黎银行（BNP Paribas）、荷兰合作银行（Rabobank）和中国银行（Bank of China）等金融巨头多次从这些交易中获利。

• 根据我们的分析，美国摩根大通银行已向被控毁林的企业投资了约93.8亿美元，成为包括美国、欧盟、英国、中国在内区域的最大毁林贷款机构。

• 问题的核心是自愿承诺的失败和问责制的缺失，这意味着银行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进行有问题的交易。社区和非政府组织正在试验建立新的法律边界，试图让金融机构承担起责任。然而，这需要包括欧盟、英国、美国和中国在内的主要金融中心的政府有效地监管金融机构和企业，以终结他们在毁林方面的共谋行为，以及从中谋利的能力。

我们做了什么

我们的分析始于一份公开名单，名单上有300多家牛肉、大豆、棕榈油、浆纸、橡胶以及木材供应链上的公司。根据一个由多家组织联盟运营的数据库“森林与金融”（Forests and Finance）的数据，名单上的每家公司都活跃在例如棕榈油等不同的大宗商品领域，给东南亚、中西非和南美部分地区的天然热带林以及依靠森林为生的社区造成了影响。

全球见证从这份长长的名单中仅挑选了20家危害最大、发展最成熟的公司进行分析，挑选依据为：是否能获得之前针对他们毁林指控的证据、证据质量如何，以及他们在过去五年里获得的融资规模。我们委托荷兰非营利金融分析机构Profundo提供了2016年至2020年期间，这20家农业综合企业与总部位于欧盟、英国、美国和中国的所有金融机构达成的7万多笔交易的数据。有关公司贷款、信贷、承销服务以及股票和债券投资详情的数据均来自公司年报和金融数据库。基于可获得的最佳数据，我们开发了一种估算银行和资产管理公司可能从这些交易中获得多少收益的方法（详见完整报告中“附录一——研究方法”部分）。

需要注意的是，除了自持外，银行和资产管理公司也经常代表第三方投资者持有债券和股票。按常规，银行或资产管理公司会从所发生的交易中赚取收益，根据投资额提成或收费。但并非所有收益都将由银行留存——与此类交易相关的一些收益将归于债券和股票的最终所有者，而非银行。

虽然本报告给出了公共金融数据库中出现的总投资数字，但我们下调了这些交易的收益，以反映每个农业综合集团侧重于牛肉、棕榈油、纸浆、大豆、橡胶交易或生产的比例。相关比例取自“森林与金融”提供的估算值（称为“分业调整系数”）。

我们发现了什么

森林负债机构（按地区划分）

我们的分析显示，自2015年12月《巴黎气候协定》通过后的五年时间里，金融机构从与世界上一些危害最大的毁林企业的交易中获得了约17.4亿美元的收益（经调整毁林业务比例后）。我们估计，与这些毁林企业的交易总值高达1570亿美元。自2016年以来，欧盟27个国家的贷款机构已经从与毁林最严重的企业达成的约347亿美元交易中捞取了约4.55亿美元（4.01亿欧元）的收益（经调整毁林业务比例后）。荷兰、法国、西班牙、德国、意大利的大银行主导了欧盟的交易。

与此同时，英国的银行和资产管理公司提供了约166亿美元，从涉及毁林的融资中赚取了约1.92亿美元（1.47亿英镑）。这让英国成为投资于我们所分析的20家毁林企业的世界第三大投资国，仅次于中国和美国。

总部位于欧洲地区（包括欧盟国家和英国）的金融机构，从对毁林最严重的企业的投资中捞取的收益超过了美国或中国。他们总共获得了6.46亿美元的收益（经调整毁林业务比例后）。我们的数据涵盖了英国脱欧前的时期。

 同期，中国的金融机构至少捞取了5.54亿美元的收益（经调整毁林业务比例后），大型商业银行主导了这些交易。在美国，毁林融资更多地是由小投资机构分散提供，而贝莱德（BlackRock）等大型资产管理公司则扮演着更重要的角色。美国金融机构估计赚取了5.38亿美元。考虑到可能流向森林风险商品的投资比例，所有地区的收益数据都已下调。

本报告包含六个案例研究，每个案例聚焦于一家大型银行，如下文中的案例关注的是中国银行。要了解欧盟、英国、美国的其他银行，请点击此处阅读完整报告。 

中国银行：“绿水青山”

中国银行成立于1912年，资产超过30亿美元，是亚洲第四大银行，也是中国历史最悠久的银行。这家国有银行去年向股东报告称，它“大力支持环保活动，以实际行动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但仔细看看它的资产负债表就会发现，过去五年里，它可能从与世界上一些最恶劣的破坏雨林的企业的交易中获利不菲。

金鹰集团：极高的毁林率

中国银行一直是印尼企业集团新加坡金鹰集团（Royal Golden Eagle，简称RGE）的主要融资方。RGE集团旗下的亚太资源国际控股有限公司（APRIL International，简称APRIL）是世界上最大的纸浆和纸张生产商之一，该公司长期处于与毁林相关的争议漩涡中。2013年，在绿色和平组织（Greenpeace）、世界自然基金会（WWF）和其他非政府组织投诉其大规模毁林和危害社会后，该公司退出了“森林管理委员会”（FSC）。有报告称，APRIL供应商在短短四年时间里就清除了面积高达14万公顷的森林，其中包括苏门答腊岛的大象和老虎栖息地。

当全球见证联系RGE，请其置评时，RGE表示：“自2015年以来，APRIL在其可持续森林管理政策（Sustainable Forest Management Policy）中就作出了零毁林承诺……。APRIL重申了其承诺，将与FSC....全面接触并合作，开启建设性、强有力的进程，以期结束APRIL[与FSC]的分离状态。”

最近有一些报告，包括印尼非政府组织吉卡拉哈里（Jikalahari）在2020年发布的一份报告，声称APRIL的子公司Riau Andalan Pulp and Paper （简称RAPP）仍在给富含碳的苏门答腊泥炭林排水。将泥炭地排干，通常是为了把沼泽森林变成种植园，这就是过去十年困扰印尼的灾难性森林火灾和雾霾的主因。

RGE告诉全球见证，RAPP的行动是“政府批准的”，涉及“与社区的事先协商……和保护区的保护”，并补充道，这些行动旨在“改善水资源管理，降低火灾风险”。

濒危的犀牛

2020年，非政府组织“援助环境”（Aidenvironment）指控RGE与三家有大规模毁林行为的印尼制浆造纸公司存在所有权和供应链上的关联。RGE强烈否认了这些指控，称：“我们重申，我们坚决否认与这些公司有任何关联，坚决否认我们的供应商网络中发生了毁林行为的任何说法。”

RGE还管理着一家名为Apical的公司，该公司自称是印尼最大的棕榈油出口商之一。2020年，非政府组织“雨林行动网络”（Rainforest Action Network）指控Apical从一家以PT Tualang为供应商的油厂采购棕榈油， PT Tualang是一家印尼公司，破坏了勒赛尔（Leuser）生态系统中的森林，该森林是苏门答腊岛上犀牛、老虎和猩猩的重要栖息地。

在回应这些指控时，Apical告诉全球见证，它并没有直接从PT Tualang采购，而是通过第三方拥有的一家油厂采购的，该案已通过Apical的申诉机制处理。

尽管存在这些丑闻，中国银行自2016年以来仍然向RGE集团投入了约2.98亿美元。这包括2020年4月帮助为APRIL安排的总额达10亿美元的银团贷款。全球见证的分析显示，尽管存在上述危害，中国银行在2016年至2020年期间仍可能从与RGE的业务关系中获利数百万美元。考虑到RGE在森林风险行业的业务比例，中国银行的收益将达到3350万美元。

中粮集团：贸易巨头

中国银行也是中国最大的食品和农业公司中粮集团（COFCO）的主要融资机构，中粮集团因其大豆供应链卷入毁林风险问题。根据Profundo对中粮大宗商品帝国公开数据的分析，自2016年以来，中粮的这些业务为中国银行带来了约2040万美元的收入（经调整毁林业务比例后）。

据数据分析机构TRASE称，这家贸易巨头每年从巴西向中国运送多达400万吨大豆，主要用作猪饲料。这些大豆大多产自巴西面临威胁的自然地带塞拉多地区和亚马逊地区。中粮目前无法完全追溯其巴西大豆的来源。该贸易商告诉全球见证，它承诺在2023年前对其直接大豆供应商全面溯源。

“强大地球”（Mighty Earth）称，自2017年10月以来，与中粮有关的供应商在巴西清除了2万1498公顷森林，其中大部分毁林行为都“可能是非法的”，因为这些可能发生在法律规定的保护区内。中粮集团否认从“强大地球”查明的一些农场采购大豆，并补充道，该非政府组织的分析并没有确定哪些农场种植了大豆。2021年5月“新闻调查局“（Bureau of Investigative Journalism）报告称，中粮集团可能与一位亚马逊农场主有供应链联系，该农场主“因破坏大片雨林多次被处以罚款和制裁”。

中化集团：极具破坏性的项目

全球见证的数据分析还表明，按涉及森林风险大宗商品的业务比例计算，中国银行从与中化集团（Sinochem）的交易中获利可能超过105万美元。这家中国化工企业集团对喀麦隆的Sudcam橡胶种植园拥有控股权，这是非洲最具破坏性的农业综合项目之一。据报道，2012年至2018年期间，Sudcam清除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UNESCO World Heritage site）Dja动物保护区（Dja Faunal reserve）附近的12700公顷原始雨林。

“绿色和平”的一项调查发现，该项目还破坏了原住民巴卡森林人（Baka Forest People）群体的营地和圣地，导致他们失去了传统的狩猎场所。

“砍掉了一切”

2020年，一位社区领导人在接受喀麦隆记者采访时描述了Sudcam对社区生活方式的影响：“以前，如果我的孩子生病了，我会穿过小路，[从森林里]寻找树皮和树叶来制药。但今天你在那里什么也找不到。公司已经砍掉了一切。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全球见证联系中化集团。请其置评，但没有收到回复。

管理Sudcam的中化子公司Corrie Maccoll的发言人表示，该公司自2018年以来制定了零毁林政策，并根据该政策将1.3万公顷森林归还给了喀麦隆政府。这位发言人补充道：“种植园的资金来自内部资源，包括各种银行信贷和现金。公司的财务管理和业务都独立于中化集团。”

对金光集团（Sinar Mas ）和怡和洋行（Jardine Matheson）等其他有争议的农业综合企业的投资，使中国银行自2016年以来对已知的毁林企业的投资总额达到约46.7亿美元。从这些公司侧重于涉及毁林产业的业务比例来看，中国银行从与毁林相关的交易中获得了近1.11亿美元的收入。

当全球见证联系该行，请其置评时，该行没有回应。

在我们的数据分析所涵盖的五年期间，中国各大银行与已知的毁林企业达成的交易总额超过473亿美元。中国工商银行（ICBC）、中国农业银行（Agricultural Bank of China）和中国建设银行（China Construction Bank）都被发现与有争议的农业综合企业有大量往来。

结论：不义之财？

阻止世界雨林消失对于应对失控的气候变化至关重要。研究表明，破坏热带森林造成了全球8%的二氧化碳排放，也是导致全球气温升高和生物多样性丧失的主要因素。

金融业不能再被视为毁林的旁观者。越来越显而易见的是，银行在促成、推动毁林行为并从中获利方面发挥着根本性作用。本报告清楚地揭露了，他们正一次又一次地与毁林企业达成交易。这表明这些交易是多么有利可图，也表明银行并没有将其环保言论落实到行动。银行试图让毁林行为合法化、甚至可能促成毁林行为，这与原住民和当地社区保护其森林、生计和家园的勇敢行为是背道而驰的。

建议

金融机构需要为从毁林中获利的行为承担起责任。各国政府，特别是欧盟、英国、美国和中国等主要金融中心的政府，需要确保对金融机构和企业进行有效监管，结束他们在全球毁林的共谋行为。

金融机构必须：

• 为造成、助长毁林和危害社会的行为或直接参与这些行为， 向受影响社区和生态系统提供补救和补偿。   

• 停止秘密融资的做法，这些做法剥夺了当地社区的知情权，让他们不知道哪些企业或金融机构正试图从他们所在地区的活动中获利。    

• 披露他们将如何处理与涉及毁林和相关的危害社会行为的企业进行交易或对其投资所获得的利润。   

• 对在森林风险行业经营的企业进行严格的尽职调查，包括使用实地和社区一级的数据。   

• 公布无法降低毁林和危害社会的风险的企业和禁区名单，将其排除在业务之外。

• 限制、减少和退出土地密集型产业，并支持向可持续的地方农业体系过渡。

• 对报复和袭击土地和环境维权人士、非法征地和侵犯受影响社区自由、事先和知情同意权（FPIC）的行为采取零容忍立场。

各国政府必须：

• 要求包括金融机构在内的所有企业尊重受影响社区的自由、事先和知情同意权（FPIC）。

• 通过立法处理所有形式的毁林和相关的环境危害行为，而不仅仅只是处理那些根据当地法律被视为非法的行为。

• 处理所有导致毁林的商品，包括但不限于棕榈油、大豆、橡胶、牛及其衍生产品。

• 为包括金融机构业务在内的所有业务制定严格详细的尽职调查标准，并制定有效的执法和处罚措施。

•  确保社区有寻求补救和补偿的渠道。 

• 避免依赖缺乏有效毁林问责措施的气候风险报告倡议。

 对中国的建议：

• 中国银行业监管机构需要确保各银行考虑到其融资支持的企业的环境和社会影响。这可以通过修订中国商业银行法等法规来实现，在法规中要求银行业不得为涉及毁林或损害环境和社会的其他类型活动的企业提供融资。

• 中国的银行应承诺停止支持参与毁林的企业，并对在毁林风险较高的行业或地区运营的企业进行严格检查，确保他们与毁林活动无关。

本页面是2021年10月发布的英文报告《Deforestation Dividends》的部分中文翻译。若有关信息有所出入或者不够清晰，敬请参阅英文报告原文。